金马对面，金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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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金马奖事件提前不到10天宣布金鸡奖落地厦门的决定突然变成了预言，厦门正对台湾的特殊地理位置让这一届金鸡奖不可避免地被裹挟进两岸关系的政治讨论中。金马奖遇冷，金鸡奖也迎来了升级机会。
作者 | 江婧怡
11月19日，在闽南大戏院的舞台上，台湾艺人苏有朋同容祖儿、喻越越合唱了一曲《鼓浪屿之波》，他分到了“鼓浪屿遥对着台湾岛，台湾是我家乡”的开场歌词。
这是在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暨第28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的开幕式上，第一次也是少数几次提到台湾的场景。
去年金马奖上涉及两岸关系的政治言论直接导致了这届金鸡奖对台湾元素的隐匿，以及做出与其同日举办颁奖典礼的决定。虽然第32届金鸡奖落地厦门的决定早于此次事件做出，但它无疑是促使金鸡奖长期落户一座城市、让电影局发布禁止大陆电影参加第56届金马奖的直接原因。
2019年11月23日，金鸡奖举办了华语电影有史以来最为声势浩大的红毯仪式，收获空前的关注度。与此同时，海峡对岸第56届金马奖的后台，执行主席李安被媒体追问，大陆电影的缺席是不是金马奖的损失。
这次的行政约束为金鸡奖带来了追赶机会。2018年，中国电影票房突破600亿元，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电影市场，在艺术和商业表现上实现双赢的国产电影也越来越多。市场迅速发育、电影产能高速增长的情况下，中国大陆却缺少一个与之匹配的电影奖项。被定位为专家奖的金鸡奖要获得认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促成跃进。
厦门的这次金鸡奖是一个开端。虽然入围影片主要仍聚焦内地电影，缺乏更广阔的国际视野，但因为电影局的禁令，近两年优质的国产影片汇集于本届金鸡奖进行评选，其也正在提升权威性上做出努力。第32届金鸡奖注定会成为中国电影史上一个重要的节点。
但这样一次意义重大、形式隆重的活动，尚未变成一次城市运动，从整体装潢到市民意识，仓促成为金鸡奖常驻城市的厦门也还没做好成为戛纳一样的影都的准备。
在厦门市民中，金鸡奖激起的水花也并不大，但他们都很清楚其选址厦门的理由。一位司机拿观音山沿岸的夜景工程给我做比喻：“这里正对着台湾，是亮给他们看的。”
01 | 大典
厦门万象城的工作人员赵晴和她的同事们已经加班了好几个夜晚。
原有的百余位保安加上额外调来的四百位安保人员和警力，每天警方都要和他们就这五百多号人的动线安排开会。双方着重要应对的，是像11月22日晚在这里举办的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特别展映礼的情况。这样的活动，万象城在这五天里经历了30场。
主演胡歌会参与映后见面会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商城从一楼到四楼，但凡能眺望到影城入口的位置，或者被人们预测可能胡歌会经过的上下楼路径，都被人群塞得满满当当。当晚要想进入万象影城，至少要经过三道被保安和栏杆控制的关口，想进入影厅，还需要再检三次票。
将胡歌出席的轰动程度乘以600，就可以预估出这届金鸡奖闭幕式的排面。
两个小时的红毯，即使刨去主持的串场流程，近200米的路程平均每个影人最多就能露出12秒。陈道明、成龙、吴京、黄渤、尹力一行人作为中国电影家协会的代表压轴出场时，签名背景板上的名字已经满到几乎无处下笔，成龙只能另辟蹊径，签在背景板A字支架直角拐点下面的小小阴影里。
当晚的闭幕式直播，市占率最高超过了8%，收视位列前十。而上一届金鸡奖，这个数字仅有3.3%，排名第24。2017年在呼和浩特举办的第31届金鸡奖，到场参加颁奖礼的影人不过百位，最热的讨论点除了范冰冰夺得影后，就是缺乏设计感、被嘲乡土气息浓厚的主视觉设计。
CCTV6电影频道贯穿整个电影节，第一次做了一场持续6天共84小时的5G全景直播，在电影频道客户端、1905电影网、优酷等近50个平台同步播出。最终，整个金鸡奖共收获超4亿次的直播观看量，72条微博热搜，1179.85万次的微博话题讨论增量和192.65亿的话题阅读增量，以及5000余条短视频共5.5亿次的播放量。
这几天，我不下十次打车路过电影节的主场馆，其所在的厦门会展中心四期B8、B9馆10月底才竣工，在苹果自带地图中还没有标注。所有司机师傅都会这样跟我介绍它：“这才修了一年！”
如果按往届的标准和规格，去年11月才确定承办金鸡奖的厦门并没有特地新建一个场馆的必要。今年开幕式的举办地点闽南大戏院，以及两年前承办金砖会晤的厦门会议中心都在距离金鸡奖主场馆不到1公里的地方，足以满足一个两年一办的电影节的需要。
2018年11月17日，第55届金马奖上发生了涉及两岸关系的政治风波。比此次事件提前不到10天宣布金鸡奖落地厦门的决定突然变成了预言，厦门正对台湾的特殊地理位置让这一届金鸡奖不可避免地被裹挟进两岸关系的政治讨论中。
五个月后，金鸡奖宣布连续五届十年在厦举办，首次长期与一座城市绑定。拥有一个固定的地标性场馆变得必要，但距离电影节开幕仅剩半年时间，从2018年底开始建设的B8、B9馆在8月被仓促定为金鸡奖的永久举办场馆。修缮的工期变得紧张，数量成倍于其他工地的工人被调遣过来施工。在电影节开始的前一天，仍有工人在进行场馆内部舞台装置的焊接。
开幕仪式上，中宣部部长黄坤明的致辞解释了厦门没有缓冲时间、必须全力赶工的原因：金鸡奖将从今年起恢复一年一评，未来将在厦门连办五年。
02 | 野心
作为民选奖大众电影百花奖的补充，由业内专家遴选的金鸡奖自1981年诞生起，就带着成为华语电影届最高权威的野心。
成立之初，金鸡奖的参照就是奥斯卡、金棕榈等国际重要大奖，虽然是官方意志的产物，但同样订立下“六亲不认，只认作品；发扬民主，顾全大局”这样强调专业性的评选精神，也因此金鸡奖得以代表中国大陆，与台湾的金马奖、香港的金像并称为华语电影三大奖。
上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促使计划体制下的电影产业转型，但当时的电影制作理念还没有办法及时跟上市场的需求，国营制片厂纷纷卖地谋生存，产量下降，电影奖遇冷，金鸡奖开始掉队，1992年开始与百花奖合办。到2005年，中宣部颁发《全国性文艺新闻出版评奖管理办法》精简、整顿文艺评奖，金鸡奖与百花奖因此改为轮流举办、隔年颁发。
而对岸的金马奖完整则见证了华语电影发展的56年，借力台湾电影八九十年代的辉煌，推出了杨德昌、侯孝贤、李安等国际知名导演，多年深耕稳固了其在华语电影界的地位。以其历史积淀、专业水准和国际威望，金马奖是更会被认可为“华语奥斯卡”的那一个。
1996年，金马奖开始将中国大陆影人及影片纳入参赛范围，诸如《阳光灿烂的日子》《可可西里》等中国第六代导演的电影开始进入金马奖的视野。近五年，中国大陆电影从产量和质量上快速崛起，金马奖又赶上大陆电影发展的东风。去年第55届金马奖总共23个奖项，中国大陆影人和影片拿下包括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在内的14个，获得最多提名和奖项的是张艺谋的《影》。
这种文化交流层面的默契在去年被打破，一席政治诉求凌于艺术对话之上的发言加速了华语电影奖项话语权关系的洗牌。
2018年11月之后，金鸡奖的每一步都可以视作对标金马奖的主动出击。6月，紧随金马奖的官宣，金鸡奖定了11月23日与对岸同日办闭幕式。8月7日，电影局下达禁令，暂停大陆影片和人员参加第56届金马奖影展。
金马奖主席李安在颁奖典礼后台接受采访时，被外媒援引作标题最多的两句话是“（大陆电影无法参加）当然是损失”，以及“我们双手永远都是张开的”。行政禁令对今年金马奖的评选造成了实际的影响，收视率较去年下降1.65，电视及网络收视人口直降281.9万。
金马奖遇冷的同时，金鸡奖迎来了升级机会。
在金鸡奖与百花奖决定合办的2005年，人们还在谈论票房有望突破20亿元，到2018年，全国电影总票房突破600亿人民币，《红海行动》、《流浪地球》、《我不是药神》、《哪吒之魔童降世》等票房突破20亿级的国产超级大片共有10部，国产电影产量破千部。
中国大陆电影市场的增长空间被看好，华夏电影公司常务副总经理黄群飞在金鸡奖的投资与发展论坛上预测，“市场应该有两三千亿的规模，我们还远远没有达到。”影帝王景春在发表获奖感言时也提到，“作为电影人，有幸生在中国电影最好的时候。”
从今年金鸡奖的表现来看，至少提名片单不再被嘲“炒冷饭”，在市场和艺术表现上一碗端平，也不再出现“双黄蛋”。而且从动员程度和活动规模来看，包括选择一个市中心的商城进行合作，首次加入电影创投环节，以及长期落地的决定，金鸡奖正有意制造一个国民性更高、专业性更强、介入行业更深的电影节。
如导演、演员徐峥所言：“金鸡奖就应该有这样的地位，作为一个华人的演员获得金鸡奖就应该像获得奥斯卡一样。我们期待中国电影真的可以完全引领全球华语、华人的电影。”
03 | 回应
金鸡奖开幕前夜，我由东向西贯穿厦门岛最热闹的商业步行街中山路，企图沿路搜寻金鸡奖在厦门的一点踪迹。拥有近百年历史的思明电影院就在中山路，它被认为是厦门影史上不可绕过的重要地点，也是这次金鸡奖在市区的其中一个展映点，影院的门厅内外都布置了海报和易拉宝，但金鸡奖对这家老电影院最大的影响，只是被借调走了两个放映师傅。
到与思明南路交界的十字路口，在等红绿灯的档口，我抬头看见远处的福建最高楼厦门国际中心上正滚动播放金鸡和胶片的形象。这是一路上唯一提醒我金鸡奖即将开幕的标识。这属于厦门的城市夜景工程，它从2017年8月启动，沿海的高层建筑每晚都会亮灯，这次特意为金鸡奖变换了图案。
位于筼筜湖和厦门西海域之间的海湾公园是看夜景最好的地方，傍晚五点半，对岸夜景灯光从北面的观音山到南边的海沧区便逐一亮起。但那里的保安并不太在意到对岸的景色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金鸡奖哪里看夜景好呀，但这里可以看夜景。”
这也是我在厦门这几天最大的感受：如果关掉一切电视直播，离开主场馆所在的厦门国际会展中心以及展映主会场万象城，金鸡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热闹。
市民们没有太高的参与热情，但却对金鸡奖为何选择厦门有着很高的觉悟。“还不是因为要那个。”这几天遇到的每一个厦门市民都会给我这样一个隐晦的答案。继而，他们会小声、谨慎且一脸了然地解释，“和对岸对打嘛。”
最积极参与的是厦门的高校学生，这次金鸡奖的志愿者几乎全部从高校选拔。厦门大学的研究生魏伟在金鸡奖志愿者选拔的第一次面试就被刷了下来，“整个学校报名的都不止3000人，但一共就招募468人。辅导员面试其实没问啥，都是在劝退。”
魏伟的另一层身份是王源的粉丝。她本抱着追星的心态去报名志愿者，“但是如果说金鸡奖还是原来的金鸡奖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有像今年如此声势浩大。今年大家都懂的，加入了和对岸battle的某种情愫，大家都一副老子要去大干一场，让对面看看的想法。”11月16日，被选上的志愿者们被组织起来开了一次动员会，叫“出征仪式”。
这些话语都不会从官方口中说出。金鸡奖选择长驻厦门，党媒消息和政府文件基本只提其是首批经济特区之一，是“一带一路”的战略支点城市，是国际交流的窗口，是适宜影视文化产业发展的天然摄影棚。
在厦门地铁的报刊架上，由厦门日报社主办的《城市捷报》打出的Slogan是“影视之城，厦门魅力”。但厦门建发新兴产业投资公司董事长王文怀在金鸡奖的产业论坛上直言，他并不认可厦门影视行业繁荣，“厦门目前进入整个影视行业，只是起到厂房的作用，连设备都不足，并没有进入影视产业的核心。”
我找到的唯一一句提到对岸的信息，来自《厦门晚报》4月10日A4版关于金鸡奖落户厦门新闻发布会的一则报道。厦门副市长韩景义在发布会上提到，“将充分发挥鹭岛自然、人文、对台优势”，他负责厦门的台港澳事务、口岸管理等工作。
回想这几日市民最热情参与金鸡奖的时刻，还要倒回到11月17日。那天是星期日，厦门市委宣传部和厦门广电集团特别为市民举办了一场沙滩钢琴音乐会和无人机表演，地点就在距离金鸡奖百花主场馆不远的会展中心沙滩。
接近晚上八点半，不难听到数辆无人机起飞的轰鸣。正对沙滩一段一公里的路，沿道路两侧都站满了市民，即将进入隧道的车辆开始缓行。人们在等待一场仅维持十分钟的表演。
20点30分，空中1200架无人机准时亮起，由智能程序远程操控，随即变幻出金鸡奖矗立的造型，人群爆发出惊呼和掌声。不一会儿，夜空中又出现代表厦门的钢琴、白鹭图案，所有司机都举起手机录像，有天窗的打开了天窗，让小孩子钻出窗口看，被堵在隧道里看不到表演的车主急得频频按喇叭。
载我的张师傅干脆把车停在了隧道口看，举起手机录了好几个小视频，“无人机呀！全是无人机呀！看看中国的强大！”
注：赵晴、魏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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